初秋的风刚吹过,门前那棵老枣树就有了动静。树干粗得要两人合抱,树皮裂着深深的纹,像爷爷手上磨了几十年的老茧,却依旧挺拔地立在院角,枝丫斜斜地伸到院墙上,把半个院子都罩在绿荫里。
最惹眼的是枣叶,没跟着初秋的凉意泛黄,反倒绿得更精神。一片片卵形的叶子挤挤挨挨,边缘带着浅浅的锯齿,风一吹就沙沙响。阳光穿过叶缝,在地上洒下细碎的光斑,伸手摸一片叶子,掌心能感受到细细的绒毛,还有初秋特有的温润。就是在这层层翠绿里,枣子偷偷红了脸。
起初只是枣尖儿泛着淡淡的粉,像小姑娘害羞时的脸颊,藏在叶子底下,不仔细看还找不着。过些日子,红色慢慢往下晕,有的半边红半边青,有的红得深了,成了透亮的胭脂色,挂在枝头,像一串串小灯笼。摘一颗捏在手里,圆滚滚的,表皮光滑得能映出人影,还带着叶子的清香。凑近闻闻,有股淡淡的甜意,勾得人总想先尝一口,可母亲总说,再等些日子,等红透了才更甜。
这棵枣树陪着我长大,一看见它,就想起小时候和父母打枣的日子。那时候也是初秋,枣子刚泛红,我就急着拉着父亲的衣角,催他打枣。父亲会搬来梯子靠在树干上,再找一根长长的竹竿,小心翼翼地爬上去,怕踩断了枝丫。母亲则会在树下铺一块大大的粗布,边角用石头压着,防止枣子滚到草丛里。
我站在粗布旁边,仰着脖子看父亲。他握着竹竿,轻轻往枣枝上敲,“哗啦啦”一阵响,枣子就跟着叶子一起往下掉,有的落在粗布上,发出“咚咚”的轻响,有的蹦到我脚边,我赶紧弯腰去捡,生怕被别人抢了去。有时候枣子会砸在头上,不疼,反倒觉得好玩,捂着脑袋笑个不停。母亲总会在旁边喊:“慢点捡,别摔着!”她自己也蹲在粗布边,把落在粗布上的枣子一个个捡到竹篮里,偶尔会挑一个红得透的,擦干净了塞到我嘴里。那甜味儿一下子就漫开了,脆生生的,带着汁水,比糖还甜。
父亲打枣时总是很小心,专挑枣多的枝丫敲,避开刚长出来的小芽。他说这棵枣树长了几十年,不容易,得好好护着,明年才能再结满枣子。有时候我会问他,这树比爸爸还大吗?父亲就笑着说,比爷爷还大呢。那时候我不懂什么叫岁月,只觉得这棵树好厉害,能结这么多甜枣子,还能陪着我们一年又一年。
如今再看这棵老枣树,枝丫比以前更粗了些,叶子依旧翠绿,枣子还是那样,在初秋里慢慢泛红。只是父亲的背有些驼了,母亲的头发也白了些,我也不再是那个仰着脖子等枣子的小孩。
去年初秋,我们又一起打了枣,父亲没再爬梯子,而是站在树下,用竹竿轻轻敲着低处的枝丫,母亲依旧铺着粗布,我则学着父亲以前的样子,爬上梯子,小心地敲着高处的枣枝。风里还是枣叶的清香,枣子落在粗布上的声音,和小时候一模一样。
其实这棵老枣树,不就像父母吗?它默默站在院子里,不管风吹雨打,每年都会结出甜枣子,滋养着我们;父母也是这样,一辈子操劳,把最好的都给了我们,却从不多说什么。岁月会让树干多几道纹路,让父母添几缕白发,可那份沉甸甸的爱,就像枣子的甜,藏在时光里,从来都没变过。
初秋的阳光洒在枣树上,翠绿的叶子衬着泛红的枣子,风一吹,沙沙响。我知道,这不仅是初秋的声音,更是岁月的声音,藏着家的温暖,也藏着最朴实的道理。
有些东西,比如爱,比如陪伴,就像这棵老枣树,会在时光里慢慢沉淀,愈发醇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