陕南人爱吃酸,“三天不吃酸,走路打蹿蹿”,吃酸最美味最方便最实惠最地道的就是酸菜。
酸菜又叫浆水菜,制作方法简单,就用陕南土生土长的萝卜缨子、芥菜、莲花白、大白菜、青菜洗干净,在开水锅里滚烫到七成熟,然后装在坛子里,倒入不沾油、纯净的面汤,放在温度较高的灶台上,三五天功夫,一坛清香四溢的浆水就发酵好了。
酸菜是个百宝菜,它既可作为主菜下饭,又可作为配菜调味。酸菜面、酸菜鱼、酸菜拌汤、酸菜面鱼、酸菜包子、酸菜糊粥、酸菜炒软饼、酸菜炒米饭、酸菜炒五花肉、酸菜炒腐竹,样样生香,样样开胃,让食客忍不住要多吃几口。如果酒喝醉了,来一碗酸菜面,顿时口舌生津,酸爽舒适,酒就醒了一半。
陕南农村家家户户都养着一个酸菜坛子,一年四季精心伺候。每天把煮过面条的面汤淀清,往坛子里面续一些,没面汤的时候续些开水也行,温嘟嘟地就可以了,天天续水,日日观察。若面上生了白花花,得用勺子篦出来,再加一点盐,用干净毛巾揩干净坛子内壁才行。当坛子里酸菜剩下一小半的时候,就得赶快烫菜添加新的,循环往复。
养酸菜是个技术活,稍不留神就会坏掉,如果酸菜老角坏掉了,就需要重新泡一坛子,重新泡坛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向邻居找浆水引子,我小的时候经常作为妈妈的“特派员”,拿着一个洋瓷碗或是一个葫芦瓢向邻居找浆水引子,热情的邻家姐姐总要给我捞好多的菜,做完浆水引子的同时还够我们一家吃顿浆水面。
在食不果腹的年代,家家离不开酸菜,母亲把酸菜切碎,在锅里放点油,加点红辣椒,把酸菜倒进锅里,不停翻炒,出锅时撒点盐,就可以吃了,那时,一口酸菜坛子如同一位挽救了无数人性命的功臣,让人敬佩,令人称道。
酸菜还有一个神奇的作用就是能够治病。我小的时候,体弱多病,经常感冒“打摆子”,家里经济紧张,没钱看病,妈妈就在火炉里笼上大火,让我披上棉袄,妈妈手脚麻利的拌了酸菜拌汤,让我就着辣椒汤囫囵吞枣的喝下,然后赶快钻进被窝,盖了一层又一层棉被,捂出一身热汗,往往感冒就会好。
改革开放以后,物质生活丰富起来,酸菜也渐渐离开了人们的饭桌,我参加工作后就很少吃过酸菜,但是长期白米细饭、大鱼大肉吃腻了,又特别想吃小时候的酸菜,空闲的时候,我就让妈妈教我养酸菜。
妈妈说:“现在条件好了,养酸菜时可以加更多的材料,花椒、生姜、红辣椒、雪里红、香菜、大蒜、葱根都可以,这样养出来的酸菜红红绿绿,不光颜色好看,而且吃起来酸爽可口,味道更香”。我按照妈妈的吩咐,买好了菜和调料,如法炮制,果然过了几天,一坛五颜六色的酸菜就呈现在我面前了,我心里充满了成就感,觉得那就是一件自然食材做成的艺术品。
养酸菜我是一个新手,有一次我怕酸菜坏了,就舀出一些浆水倒掉,再添新的面汤进去,不料倒过之后,浆水立马坏掉了,我妈知道了说:“你浪费浆水,浆水气死了,浆水有根儿,只要用心续,就能在根上生出新的浆水来”。这多么像老树从根上发力,抽出新枝,又从枝上生出新叶子,从这个意义上说,浆水是有生命的东西。浪费浆水,浆水会生气,而且会从根上坏掉,看来浆水也是有个性的,浆水真是个神奇的东西!
从此,我怀着一种敬意养酸菜,细致慎重、循着节奏、按时添水、按时加菜,酸菜一般不会再坏了。生活的智慧来自实践,来自经验,这些人类千磨百折才获得的智慧、才悟出的道理,也需要像续浆水一样,一代人一代人续下去,续是认可,更是传承,传承并推陈出新,才是人间正道。过去,妈妈养着一坛子酸菜就是养着我们一家子人的性命,养着一种精神,养着一个哲理,如今,我养着一坛子酸菜,就是养着一段春秋,一种传承,更养着一味人间珍品,它叫母爱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