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年秋天,我采访一新闻事件,事件中有一位重要的当事人,家住湖北恩施。我本着对新闻求真的态度,独自驱车到了千里之外的恩施宣恩县。到那里已是下午6点左右,我在当地打听了一下要去的地方,知道的人竟然很少。凭着大概探得的方向,我便冒然进山了。
虽然已是下午,但满山依旧透着雨后的清新,小鸟此起彼伏的啼鸣声令人陶醉,我不由地哼起了小曲,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早就迷路了。车开了很久,大山里到处是岔道,连个问路的人都没有。
天渐渐黑了下来,竟下起了小雨,路越来越窄,越来越滑,直到一道陡梁,路彻底“断了”,前也不得后也不得。我小心地把车靠向右边,左边便是深不见底的悬崖。我爬上那道山梁,看到一道道山峦,影影绰绰,连一星灯光都没有。
雨,越下越大,突然一个炸雷,吓得我浑身一激灵,雨瓢泼似的疯狂了。山风呼啸着,把我的车一掀一掀的,感觉要被刮起来扔进深渊。手机一点信号都没有,我无法向外界求助,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,我可真是叫天天不应,叫地地不灵。
我想像着这山里的饿狼,山里的熊瞎子,山里的各种野兽,这里离神农架不远,会不会有野人把我掳了去,烤了煮了?或者生撕着吃了?我浑身紧张地都快抽到一起了,身体不听使唤地哆嗦着。
山上的碎石被风夹带着叮咚叮咚砸在车顶上。开始,是我对爱车的一种心疼,想着将要有的一笔维修费;很快,就袭来了一种来自心底的绝望与恐惧。
我在想,这山要是滑坡了,我和车都将无可避免葬身于谷底,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发现我们的遗骸?我还在想,那飞机上有黑匣子,我车上可没有,我连给孩子的遗嘱都没留,这可怎么办啊?
我忍不住伏在方向盘上失声痛哭,那哭声是凄惨而绝望的,但被窗外的风雨声掩盖了,凄厉的哀嚎声也只有我自己能听到。我甚至发誓,如果我能活着走出这座山,我再也不当记者了,再也不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找什么当事人了!
就在这个时候,我突然听到突突突的声音。不久,一辆机动三轮车出现在山梁上,透过雨刮器,我仍然看不清开车的人有多大年纪,看不清他的面目是善良的还是邪恶的,只见他跳下山梁向我这边走来。
我赶紧关了车灯,此时有人出现,我不知该高兴还是害怕,我的手握紧了车钥匙,那是当时唯一可以防身的“武器”。他叩响了我的车玻璃,每敲一下,我的心都抽紧一次。
我早已顾不上哭了,连呼吸都仿佛静止了,心跳的咕咚咕咚声特别大,我警觉地望着窗外来人模糊的身影,第一反应就是,怎么办?我就一个女人家,就一个人,他要什么?钱吗?他要什么我就主动给他什么,钱、首饰、还有车,都给他,不能激怒他,让他选择杀人灭口……我鼓足勇气放下了车窗,他问我怎么了,我说迷路了。我告诉他我要去的地方,他说你走错了,这车得倒出去。
对于我来说,在这崎岖狭窄凹凸不平的山路上,让从小就恐高的我把车倒出去,那简直是天方夜谭。我怯怯地问他,您能不能帮我把车倒出去?他说不能,他开不了这车。
我看着他返回三轮车拿了根铁杠子再次走了过来,我不由地握紧了钥匙,把项链、戒指都赶紧摘了下来,攥在手心里,我把钱包也取了出来,等他近前,递给他,直截了当地对他说:“师傅,你想要什么,我都给你,这是钱,这是首饰,还有车,都给你,我是主动给你的,不是你强迫的,请你别伤害我好吗?”他看了看我,又看了看我的车,拿着铁杠子,到车前对着我车的前轮比划了一阵,什么也没说,扭头走了,他开着他的三轮车突突突地走了,我竟然长舒了一口气,真的不可思议,我和他都不可思议。
赶紧跑吧?我心里这么对自己说。但我还是犹豫着,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跑出这座山,我爬回车里迅速取了纸和笔,匆匆写下遗嘱夹进行驶证里面,放进贴身的口袋里,还不放心地用手拍了拍。
我摸着我的车,还是舍不得,我就像一个守财奴一样,就是舍不得我的车,无数个日夜与它相依相伴,一路坎坷,现在竟要这样分离了,我依依不舍。
我抚摸着爱车的方向盘、排档杆还有工作台……雨还是下得很大,只听那突突突的声音又回来了,一咬牙,把车灯一关,锁上车,急忙扭头冲入雨中,跌跌撞撞向来的路跑去。
那个开三轮车的人边喊边追了过来,我听清了,他讲的是要帮我。回到车旁,那里已有七、八个人,有的披着雨披,有的就在雨中,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,比划着什么?只见他们几个人把我的车抬着,硬是给它拧了一个180度的方向。我的车头竟然摆顺了。
我的泪和着雨水热热地淌在脸上,不知是委屈的还是感激的泪。我拿出钱要塞给他们,他们都摆着手硬是不要。
我说那就一起下山吃点饭吧,我要谢谢你们。他们却都只是憨笑着看着我,当我拉他们的衣袖时,竟一个个显得很腼腆。先前那个和我对话的三轮车师傅走过来,对我说,你走吧,知道下山的路吧?我窘迫地摇了摇头。
这时我对他已完全放下了戒备,甚至产生了依赖,满脸期待的能得到他更多的帮助。
他扭头用我听不懂的方言跟其中一人说了几句,回来跟我说,他可以送我下山,让我不用怕,他开着三轮车就跟在我车后。
我告诉他,希望他能坐在我的车上。他想了想,和后面那个人打了个招呼,留一人替他开三轮,其余都徒步往回走去。
他上我车时,竟然把雨衣脱下反过来,把干的一面铺在我车座上,说怕弄脏弄湿我的车座。这一刻,我百感交集。
就这样,在他的带领下,我顺利完成了采访,并安全回到了县城,当我看到县城灯火阑珊的夜景的那一瞬间,我的心情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,我感到自己重生了一样。他不愿留下他的姓名,没有接受一瓶水,一口饭,就那么扬扬手,憨笑着跟他开着三轮车的同伴走了。
他们就像一株株盛开的奇葩,藏在大山深处。是他们让我对山民有了一个重新的认识,让我感悟一个人的修养及素质,不是单纯靠文化程度来成就的,而是靠他们淳朴厚重的民风和品质。
回到西安以后,我的内心告诉我,我还要做一名记者,我要用我的笔,我的心灵,将这些美好的品质予以传播,传播的更远更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