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座小山突兀地矗立在霓虹闪灼的城市里,像忠诚的哨兵一样守护着这爿海上花园。奇怪的是,那小山是由成百上千立方米的巨石堆砌而成的,如同放大了千万倍的蒙古敖包和藏区玛尼神堆。
它是精卫填海时的巨石吧?不然为何在这沿海一带星星般散落?它抵挡了大海发怒狂飚的排空巨浪,阻止了水面下连绵不绝的暗流涌动。于是才有了万倾良田的稻菽飘香,于是才有了千里果园的木瓜甘甜。
它没有华山石的伟岸、黄山石的奇绝,也无羊脂玉石的温润高雅、田黄石的富贵荣华。但它“穷且益坚,不坠青云之志”,千百年来为这一方人提供庇护,将坚如磐石的身躯建成民房庙宇、修作梯田道路、筑稳江海湖堤、铺满街道公园、立于路沿护栏、刻为美景观赏,成为一道独具特色的风景。
它,就是看似其貌不扬但实际上大有作为的闽南花岗石。
夜深人静,思绪随着清风飘远,不经意间又想到了对石头不愉快甚至带些恨意的记忆。川东老家的页岩石质地松软,经不起时间的抚摸,很快便风化成似石非石的无用之材。我上学的道路上,种满谷物的田地里,处处是它可恼的踪迹。后来,我到西北河西走廓的戈壁当兵,看见戈壁石强行霸占着空旷的走廊,无边的荒漠给人带来无边的惆怅。来到闽南的几年改变了我的“石头观”,渐渐地由怨恨石头到喜爱石头,并相信这里是世界上最有硬度的财富宝地。
橘红色的太阳照在长沙葱茏的橘子洲头,一座新落成的开国领袖毛泽东青年时期的巨大雕像熠熠生辉。雕像所用的8000多块石材就采自闽南永定红花岗石,石材的暖色调寓意着风华正茂,石材的质地象征着木人石心。
北宋文学家欧阳修“万象皆从石中出,刻画始信天有工”的诗句,是从赏石角度写的。那闽南雕刻艺人还真能够将自然万象巧夺天工地刻画出来,让冷得要死、冥顽不灵的石头获得新生,从而赋予独特的文化符号。
亿万年的风雨侵蚀,沧桑了闽南石的容颜,也沉淀出了强大的内心。它坚硬的质地和品格,具有一种神奇的力量,影响着这里世世代代与石为伴的人们。闽南人有着石头一般坚韧不拔的顽强意志,始于明末清初下南洋的伟大壮举就是有力的佐证。
人与人相遇是缘分,人与石相遇也是缘分。我常游荡于绵延数百公里的沿海线,如痴如醉地驱车去赏它、爬山去拍它、纸墨去写它。我还喜欢在铺满花岗石的路径上漫步,它历经了天地间的岁月沧桑,有一种独特的韵律和诗意。因为它天生的平实无华,我浮躁的心灵得到平复。柔弱的内心与坚硬的石头交流碰撞,我思考着生命的价值与意义。
到这里,我又突发奇想:冒犯苏轼老先生,将他“我携此石归,袖中有东海”,改为“我从此石归,心中有东海”,那多好啊!
刘光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