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茵陈滑过舌尖
苟文华
  二月里刮春风。春风刮绿了渭河滩的杨柳梢,刮得沙土堎堎上的茵陈睡不着了,匆匆忙忙地从干枯的老根上冒了出来。它用小手爪爪揉揉惺忪的眼睛,一咕噜坐在沙堎堎上晒太阳。春天的太阳就像一面哈哈镜,茵陈在哈哈镜里照自己,照着照着,它的白白的脸蛋就让太阳晒成银灰色。
  “喔,小屁孩,快去跟着姐姐采茵陈。”娘老埋怨我长不大,说我总是个小屁孩。
  每次到渭河滩采茵陈,就喜欢蹲在一丛丛茵陈前,仔细地端详,傻傻地想,心里一丝羡慕,一丝嫉妒。茵陈,长在贫瘠干燥的沙堎上,谁也不去管它,冷清清的,可它似乎是见风就长,才几天的功夫,它就长大了,有模有样的,成了一个大小孩。好吧,你长我就掐;你长得快,我就掐得快。掐一把,又掐一把,有时候心一急,连根拔了出来。
  娘把茵陈淘洗干净,在开水中煮,煮熟了就调成凉菜。早饭吃玉米糁子,我们一口糁子一口凉调茵陈的就着吃。娘吃得很香,说,茵陈养肝哩,吃了眼睛就亮了,头发也就黒了。娘又把茵陈同麦面拌匀,放进蒸笼里蒸成麦饭。中午的时候,茵陈麦饭大摇大摆地到了我们的粗瓷碗中。
  我嚼着茵陈凉菜,嚼着茵陈麦饭,嚼一下,再嚼一下,柔劲劲地总是嚼不烂。茵陈滑过舌尖,一股浓郁的蒿草味直往喉腔里钻,苦苦的,涩涩的,一直等到咽进肚子里,才尝到一丝微微的甜香。
  说句老实话,茵陈并不好吃,吃起来就像是吃药,有一股草药气息。
  那一年,茵陈被我们晒干成药,还没有来得及卖,我却患上黄疸,通身黄亮,眼睛珠子黄澄澄的像熟透了的杏。村里的赤脚医生说,熬茵陈喝,茵陈治黄疸哩。
  娘在屋檐下用三块碎砖头支起一口黑乎乎的药锅,一天早晚两次地给我熬茵陈。茵陈在药锅的沸水中咕嘟咕嘟地翻滚,浓浓的饱含着蒿草味的水汽在药锅上,如烟如雾的盘旋蒸腾。娘一把一把地往药锅底下添加蒿草的干枝。这些熬药的柴火,正是我去年秋天,从渭河滩割回来的长老了的茵陈蒿。茵陈蒿在药锅底下哔哔剥剥地烧,茵陈在药锅的沸水中咕嘟咕嘟地响,如泣,如诉。
  娘每天两次,一次不落,不厌其烦地支起药锅,点燃茵陈蒿的柴火,又将茵陈放入药锅的水中。茵陈蒿的柴火在药锅底下哔哔剥剥地燃烧,茵陈在药锅的沸水中咕嘟咕嘟地翻腾。娘一边用扇子扇火,一边擦拭额头上的汗珠子。茵陈蒿呛人的烟火,熏得娘眼睛中冒出泪花。我在痛苦的煎熬中,狼嚎般哭泣着,无奈地喝下娘煎熬的茵陈药汤。终于,杏子黄了的时节,我的黄疸奇迹般地退去。
  “你要好好感谢茵陈哩,是茵陈救了你的小命。”娘将一颗黄澄澄的杏塞到我的手里。
  当茵陈再一次滑过我的舌尖,细细的品味,忽然就没有了难闻的蒿草气味,也没有了过去的苦涩,随之而来的,只有一股悠长的清香,一股深远的甘甜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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