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段时间村上过白事,回了一趟老家。
老家在秦岭深山的三岔河小镇,早先是三个乡,后来合并成一个镇。三岔河在外界的影响力,不是因为地域名字声名鹊起,而是因为万亩樱桃园开花、挂果、采摘的体验吸引游客。当然,一河清澈见底的山泉,还有此起彼伏的翠绿、浓度高出大都市几千倍的负氧离子……亲近大自然的一份情怀,足以让外来人员流连忘返。
其实,最牵挂我的,还是家里的三间土屋。在外漂泊了几十年,每想到家,就想到那年久失修的老房子,那里有成长的记忆,有木板支起来的“书桌”,更有母亲手扶拐杖站在塄坎上的期待。
老房子始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,那时父亲刚离世不久,就遇上了改革开放,土地承包到户,生产队的大场闲置了,我家就从对门坡的滑坡体搬迁至此。房子是盖起来了,但屋里却空荡荡的。母亲挖土和麦草泥,请帮工里外糊了一遍,土疙瘩墙粉平光了,旧木料搭的楼顶仍然漆黑一片。那年月,报纸在农村成了“珍惜品”。东寻西凑了一沓子,用报纸把顶子和墙一贴,屋里顿时亮堂了许多。
在困难时期,吃不饱、穿不暖不足为奇,两块钱的学费熬煎没有着落,暑假期间就在山上“打主意”。那个时候,不像现在的小孩子天天写字做题,我们的作业基本上两周内就完成了,剩余的时间除了放牛拾柴打猪草,就是想办法给自己挣学费。吃过早饭,背个背篓,扛把撅头就呼哧呼哧地上山挖药;下午拿个罐头瓶子,找个铁钩到处逮蝎子。蝎子分大中小三个等级,最大的能卖3分钱,最小的只收1分钱。山上的中药材品种繁多,一个暑期能挖十多种药材,晒满了一大院子,开学前送供销社一卖,一把毛票足有五六块钱。拿着钱,心里像灌了蜜一样滋润,似乎忘记了烈日炙烤、跌落峭壁、蝎蜇指肿的经历。
现在的孩子,穿衣讲名牌,零食不离口,吃饭会挑嘴,拿钱不心疼,养尊处优成了习惯,饭来张口、衣来伸手也觉得理所应当。想一想,不知是自己老了,跟不上如今“享乐至上”的消费理念,还是物欲横流的生活节奏消弭了孩子们的斗志?坐在老房子前,缓缓地点燃一根烟,看着随风消散的烟圈,我突然想找一个理由安慰安慰自己:时代不同了,社会进步太快了。
老房子有我永久的怀念,最放不下的还是我那饱经沧桑的老母亲。很早的时候,父亲因病离世,母亲用单薄的肩膀扛起了整个家庭的重担,拖儿带女地往前磨日子,一分钱恨不得掰成八瓣花,衣服缝了又补,布鞋烂了再换面子……为了生计,母亲白天下地干农活,晚上就和我推石磨做豆腐,豆渣喂猪,一箱豆腐卖了能赚一块八毛钱。每逢三伏天,母亲用夏收后的麦秆编草辫,再加工成几十个草帽,然后让我骑自行车去黑龙口、牧护关集市上卖……
晚年的母亲,生活条件改善了不少,在农村算得上是很优越了,她总是说“前半辈子受苦,后半辈子享共产党的福”。母亲衣食无忧,这都是哥哥姐姐们默默付出的结果。我这个“小尾巴”一直在外打拼,陪伴母亲的时间少之又少。在她离世后,我内心一直愧疚不安,那时母亲留给我的创业空间,反而成了我内心的一块“情感禁区”,无论何时都不愿意去触碰她苦难的经历,哪怕是他人提及,我都会避而不谈,转移话题。
如果母亲健在,今年有98周岁
了。可是,十几年前,在我的羽翼
还没有丰满起来的时候,母亲就含着微笑,带着一辈子的吃穿忧愁,挑着儿女成家的生活重担,以及诉说不尽的辛苦和操劳,走到了一直念叨她该去的地方!
这是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,是越淡化越深刻的心灵烙印。每次回老家,我都要围着几近坍塌的老房子转一圈,看看熟悉的环境,回忆母亲慈祥的微笑,过去艰难的日子历历在目,犹如狂风卷起树叶一样,漂浮在心灵的空宇。
中秋节前,侄女来我家,说突然梦见奶奶诉苦,说太冷,房子到处漏水,潮湿得不行……我忽然想起,中秋节就要到了,母亲的生日就在农历八月二十五!
于是,我联想起我的老房子,今年雨多,房子快倒了,而母亲的遗像依然在我的堂屋柜子上,她孤独地守护着老房子,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。一时心酸,我的泪水打湿了键盘,如今住上了高层,出门开着车,整天忙于工作和应酬,却少有时间回去看看老房子,擦擦母亲相框上的灰尘。
我是一个唯物主义者,从来不相信迷信。但我永远不会质疑血统中的生命品质,以及宇宙空间的心灵感应。忍泪含悲之时,我通过现代网络空间,告诉母亲:咱们村啊,正在实施乡村振兴,土地流转建大棚发展食用菌,三岔河成了远近闻名的樱桃沟,马路拓宽到8米,居住在偏远山沟或者评定危房的群众,都享受到了党的好政策,搬迁到移民新区住上了楼房,乡亲们的日子红火起来了,天天下午在村委会广场跳舞扭秧歌。哪天等我回家,也把您请出老房子,让您也住上宽敞明亮的新楼房。
张 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