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凝望狗尾草
宫凤华

  狗尾草喜欢和青蒿、水蓼、芦荻一起,簇拥在水塘边,成为水塘精致的花边。渔人的小木船染着一身水绿,泊在一阙清丽婉约的宋词里。
  狗尾草,绒穗如娥眉,俯身大地,却有稚心童颜。饱满的穗,密布的芒,如低眉女子,静处荒凉,萧瑟冷寂。
  阡陌圩堤旁、老村院墙上、古街瓦砾间,狗尾草摇曳着纤弱身姿,沾着绯红霞光,划出道道弧线,光影闪烁,令人眩目。天空浩阔,秋光浩荡,雁群南飞,背景辽阔而高远,脑中顿现“长风万里送秋雁,对此可以酣高楼”。
  夕阳下的狗尾草,最具诗性的唯美。光影的变幻,幽蓝的天幕,柔软的身姿,力与美的组合,苍凉与贫瘠,孤独与悲悯,撼人心魄。
  狗尾似的穗子,映着灿黄暖阳,好像蛋糕般的绵软甜香。细细茸毛,抱团取暖,娇羞而神圣,好似失意文人吟诗浅唱。枯白的尾穗随风起舞,丝绸般滑腻,起伏曲线令人陶醉。尾穗的花白如微茫的天色,苍凉而温暖。
  轻霜敷地,狗尾草们褪下青春华年的葳蕤装饰。长长的尾穗,如道家的拂尘,是仙子遗留的胸饰。清朗的线条,如闺阁仕女的工笔花鸟。成熟的狗尾草弯腰私语,大气豪爽。遗世独立,将野地的清苦和宁静浓缩成亘古的沉默。
  涉足乡野阡陌,最喜蹲身凝望狗尾草在地平线上轻舞。冷风飒飒,狗尾草叶鞘茎秆干枯柔韧,尾穗亮白,旁逸斜出,地老天荒,如入太虚幻境。月下狗尾草,营造空灵意境。天地恍如一枚巨大的琥珀,有旷古的幽寂。
  我性喜咀嚼一茎狗尾草,吮吸地脉深处的清香。张开双臂,搅动浓稠夕光。远处村落如散落大地的倭瓜,长空秋雁洒下一路盎然的意趣。
  白霜敷地的清晨,天色纯青如宋瓷。尾穗爬满乡愁,泛着清霜的泠泠之光,忧伤而唯美。经霜后,凤凰涅槃,像一个人变得内敛温润,和芦荻、水蓼一起缀了蕾丝花边,如得道高僧,矍铄且清醒。
  《诗经》最早描写狗尾草:“无田甫田,维莠骄骄。无思远人,劳心忉忉。”“芃芃麦苗,不稂不莠”。“莠”即狗尾草,喻绵延不绝的思念。思念亲人早归,一起男耕女织,晴耕雨读。
  拜访一文友,室内古朴茶桌旁,一青花瓷瓶斜插几株狗尾草,花瓶小巧精致,清供狗尾草,洋溢乡野清趣。
  小城一画家,喜画狗尾草,天地鸿蒙,颇有大化意识。狗尾草的苍黄枯淡,是时间的坚挺,岁月的幽黄。
  狗尾草颇受摄影家青睐。逆光拍摄营造空间感,霞光飞溅,色调温馨。尾穗呈现参差不齐的高低效果,有穿透时空的力量,摄人心魄。
  狗尾草属于乡村,生于斯长于斯,凝聚着恒远的乡土情感,凝聚着乡村所有的欢乐和忧伤。
  狗尾草婉约低调,淡定自若,从脚边逶迤到地平线。
  狗尾草结实的草籽,闪烁雄性的光芒,像极成年男子,风神俊朗。凝望一株狗尾草,尘滓澄雪,安稳妥帖。守一份淡然,伴一缕乡愁,日子诗意而从容、清明而恬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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