朴素的小院，不像村里其他人家那般气派，甚至房间也不算多。正中的主屋和侧边两个房子住人，右手是两个偏房，放农具，整个成半包围状，包裹着对面的一方菜地。现在村子里这样的布局很少，人们大多铲掉院里的菜地挪作他用，祖母却颇为中意这样的小菜园。
　　祖母的小菜园种着几行韭菜，一方小白菜，一行大葱。最靠边的是一棵老槐树，古语有云：院中一棵槐，不是招财便是纳祥。可慢慢地它越发的粗、越发的壮，威胁到旁边的蔬菜。这也无妨，后来大家发现：从水井里绞上来的水，日复一日地浑浊起来。父亲说是槐树根扎得太深的缘故。
　　思前想后，父亲忍痛锯掉老槐树。它实在是大，只能先锯树干，再刨根。槐树根交错纵横，盘踞在院子里，冰山一般只露出小小一隅。站在院子里，我看着仅剩下根的老槐顶着一张苦哈哈的大脸，四周树屑横飞，入眼一片狼藉。我将目光极力向下延伸，仿佛看到老槐树将它的根网铺开，每条根的最前端还伸出细细的触须努力延展着，仿佛要抓住些什么似的。枝的触须看起来弱不禁风，却以相当蛮横的姿态穿透井壁，在井水中寻找滋养，顺便将土带到井水里。这旺盛的生命力不禁使我有些敬佩。
　　可这树根很快就要没了。我蹲下来看它，一圈圈不规则的圆形像扩散的涟漪，外面稀疏，里面紧致。并非每个圆圈都连着，有的中间断开复又续上，理也理不顺，扯也扯不开。圆心最中间是焦点，它似乎能将人吸进去，嚯，可真神奇！天空和大地倒了个个儿——鸟在水里游动，尾巴翩跹而起，点出的水花却不是五彩斑斓的水晕，而是终始参差、苍黄翻复的年轮；鱼在天空里扇着鱼鳍，鳃开开合合吐着泡泡。若不是进化使然，谁知道这些生物现在会不会这样生活呢？
　　老槐椭圆的年轮疏密分布，看似极不规整又透露着不容置疑的秩序。这世间的一切都在一分一秒地成长着，小的在长大，大的在老去，老的则更加垂垂，万物皆如此，何况这株老槐？这个院子，从泥土材质到青砖窑洞，从木柴门扉到红门铁环，从欢声笑语和寂静无声；院子里的人，从牙牙学语到各自纷飞。老槐树是见证，可现在却要将它连根拔起了。
　　看起来不是很大的树根，却将大半个院子都翻覆过来，白菜和韭菜未能幸免，翻着惨淡的或白或绿的肚皮，干瘪地躺在地上。整个井水像从黄河引来的一般浑浊，我实在说不上来这场战争到底是谁赢了，无论人或物都筋疲力尽。扯出来的老槐根算是老资历了，父亲要将它劈作柴烧，被祖母阻止了：放那吧，放在院角。我这才明白，这个院子不止我一个人舍不得它。放着吧，无论怎样，它都应该被那么放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