楼下的树死了。
我伫立在坑前,凝视着其中几条破碎的树片、腐烂的树叶和短小的枝条,这便是那棵树了。
自我第一次见到这棵树时,至今已有十几年了,算不上很长,但在我仅度过的十七年人生中已成为一段记忆的容器,由于它的地理位置的原因,让我对它每日“抬头不见低头见了”。
我并不喜欢这树,如我不喜欢其他植物的理由一般,它缺少狗的温顺好动,没有猫儿的灵气活泼,总之,树就像巨大的石碑一般毫无生气,树干自长起时便有些弯,像低头玩弄手机的青年,我仿佛看到了自己平日里的体态,更是不乐。树枝连同树叶如张大饼铺开,每当我写完作业向窗外望去,希望看到临街各色景象时,视野仅有这张铺天的绿色大饼,让人扫兴。平日里母亲停车倒车都因树的阻碍而难度倍增,裸露在地表的部分树根时常将人绊倒,我一点也不喜欢这树,总是希望这棵碍人的树被砍到。
终于,楼下因停车场扩建,树要被砍了。
那一天是几日我已不记得,仅记得清晨的六点被轰鸣的电锯声吵醒,机油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,电锯如刺入肉体内的尖刀,来回的拉锯,黑色滚动的锯齿带出一片片雪白的木屑,尖尖的锯齿在树的体内来回的刺入刺出,仅缸口粗的树干很快只剩下了最后的残屑,在大树一声哀鸣中,轰然倒地,我站在楼上怔住了,冷汗由头顶不断地外冒,脑袋里仅有嗡嗡的回响,树倒了,仅余下了根和树桩,而工人们似乎并不满意,在卡车的驱动下钢链将最后的根部拉出,仅留下一个空洞的坑,一个布满鲜血的坑。
我的心跳极度加快,仿佛被砍到的、被拉出的是我一般,我日日期望的树倒了,而我身体内却仿佛有一股黑色冰凉的液体包裹住了心脏,眼角边丝丝液体汇聚成了一颗颗晶莹的泪珠,跌落在地上。
我看到那个刚出现的洞,在洞里我看到了孩童时的我第一次见到树时的感叹,在树干上轻轻抚摸它每一个纹路,我看到每一次回家时在树叶缝隙间家里温暖的灯光,我看到初三时的我披星戴月,但每一次它都在路的尽头静静守候一个晚归的孩子,每天天未亮时,它又在哪里望着这个孩子远去,即使那个孩子早已长大,即使那个孩子对它并不那么喜爱……一丝丝、一缕缕的记忆化做连成珠的泪水,我悔恨自己曾经对它的漠视和不喜欢。
如今的我,坐在窗前写下这篇文章,当写到这里时,我停笔向外望去,钢筋和混凝土垒成的高楼,楼下无数麻木的人们在匆忙奔走,路上汽车发出锐利的叫声,一个黑白构成的世界,一片混杂难听的声音,开始怀念曾经有一张绿色的毯子铺在我的窗前,树丛间喳喳的麻雀还有一缕缕阳光洒在窗前……
我走下楼,在污黑的洞中拾起一根树枝小心翼翼揣在怀中,在夕阳的余晖下,将它插在花盆中,一颗绿色的大树在天堂发芽。